夜晚戌时。
朱红的宫墙边偶尔有宫人挑灯走过,廊边的宫灯耀着昏黄的光,在冬日夜风中飘飘晃晃。
御书房中仍旧烛火通明。
男子一身明黄衣袍,眉宇间仍旧有些未散的青涩少年气,明眸皓齿,可若是细瞧,那眸中一闪而过的偏执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朕这个皇姐倒是越发荒唐了,竟公然从倌馆带走了两个小倌,”阮贤安看着面前敛眉低眸的女子:
“可为何今日未央宫的宫人只道太后与长公主相谈甚欢?”
桌前的女子身形瘦削,苍白的面色带着几分孱弱。
“皇姐与母后的母子情谊一向深厚,两个微不足道的风月男子而已,想来还不足以让二人争执不休。”
一身明黄的阮贤安嗤笑一声:“这样有辱皇室身份之举太后都能容忍,不知情的还要以为太后有多么大的容人之量呢。”
阮素馨知晓皇兄说的是当年母妃离世的事。
她强忍着喉间的痒意,柔声安慰着:“如今皇姐将两个小倌收入府中已是众人皆知,日后定然会有更多传言四散,皇兄不必心急。”
“朕怎能不急?!”这话像是点燃了阮贤安心中怒意。
“你可知今日朝堂之上,周大人当众弹劾阮明珠行事荒诞时,身后百官纷纷噤声,无一人敢附议!他们还不是因为不敢得罪朕身后坐着的太后才如此畏首畏尾!”
阮贤安一时情绪有些失控:“人人敬崇太后,朕倒要问问如今的天下究竟姓阮还是姓关?!”
“皇兄!”阮素馨低声制止道:“小心隔墙有耳。”
阮贤安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忍怒意在桌案后落座,“虽然此次结果不尽人意,但也不算一无所获,此次皇妹辛苦了。”
“朕记得…半月后是皇妹的生辰?”
阮素馨闻言,原本平静无波的瞳眸中亮起点点期冀的光,“皇兄还记得素馨的生辰……”
“生辰宴上皇室亲眷众多,若是阮明珠做出什么丑事定然难以收场,”阮贤安没注意到阮素心默然暗淡了的眸光,继续道:“记得平日多去公主府走动走动,提前‘筹备’下生辰宴事宜。”
万千言语在喉中翻涌,最后却又悉数咽下,阮素馨最终只轻轻点头:“皇妹会尽力而为……”
从御书房出来后,阮素馨终于再也忍不住,捂着胸口,低头疯狂咳嗽起来。
原本苍白的面色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涨红,眼角也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氤氲着点点泪光。
青环忙上前搀扶,将殿下身上的大裘裹得更紧了些。
她有些心疼道:“殿下,您怎么又咳得这样厉害?”
明明前几日才让太医施了针,最近几日咳嗽已经少了许多,怎么突然又变得严重?
“无碍,”阮素馨咳了好半天才终于停下,有些疲惫得扶在青环的手臂上:“只是御书房香炉中的熏香闻久了喉咙有些不适。”
青环闻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殿下身子向羸弱,尤其到了冬日,殿下更是咳得厉害,熏香一物是从不能在殿下寝殿之中出现的。
“殿下,您闻不得熏香怎的不与陛下说一声呢?”青环看殿下忍耐至此,心中也跟着难受。
阮素馨扯出个笑来:“本宫的身子本宫自己清楚,没什么大碍,皇兄每日要处理繁忙政务,本宫怎么能拿这种小事再给皇兄添乱。”
青环知道,在殿下眼中,陛下便是最重要的亲人,向来听不得旁人说一句陛下不好的话。
她心中轻叹,将提前准备好的手炉递到阮素心的怀中。
阮素馨冰凉的手掌倏地触及一团温热,低头看去,毛绒绒的皮毛下散发着恰到好处的热度。
她动作停滞了片刻,“这是从长公主府带回来的那个手炉?”
青环如实答道:“回殿下,这正是前日长公主赠您的手炉。”
手炉的温度顺着指尖渐渐攀升。
的确很暖。
良久,阮素馨还是强硬地将暖炉递了回去。
“不用了。”她淡淡道。
目光再次落在青环的手炉之上,她唇瓣微启,呼出一团白茫茫的雾气:
“回宫后…还是将这手炉收起来吧。”
“可殿下……”青环本想再说些什么。
“怎么?连本宫的话你都不听了吗?”阮素馨语气中带着薄怒。
“奴婢不敢。”
夜晚的宫中一片静谧,渐行渐远的细碎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
……
高耸的城墙之上,阮茵茵低头看到自己正被粗劣的麻绳捆缚着,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冷冽的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她费力地眯着眼朝城墙下望去,只见城墙不远处一片黑压压如蝗虫过境。
她定睛看去,那哪里是什么蝗虫,那是数十万个身着盔甲、整齐肃列的士兵!
数十万名兵士如松般挺拔伫立着,坚硬的盔甲在日光的折射下泛着冷寒的银光。
但城墙下却一片寂静,仿若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让人的精神紧绷到窒息。
这时,阮茵茵被身后的人用力推搡了一把,纤瘦的身体撞在冰凉的城墙厚石上。
“东昌国长公主阮明珠在此!”她听到身后传来不知是谁的声音,“我东昌长公主甘愿入南季国,以换取两国和谐安定,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阮茵茵扭动身体用力挣扎着,她什么时候同意了?!
粗粝的绳子磨砺得她软肉生疼,她想要开口抗议,却只感觉到喉咙一阵灼痛。
她竟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阮茵茵此刻是真正的心慌了。
兵临城下,千钧一发,难道东昌国的满朝文武想出的最后办法便是用她这个长公主来换取最后苟且的安宁吗?!
但可悲的是,这个时候她甚至没有说“不”的能力。
阮茵茵的身体被死死抵住,没有丝毫逃脱的可能,她感受到刺骨的冷风如刀子一般刮过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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