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机前，儿子突然挣脱我大喊：
“她不是我妈妈，她是人贩子要拐我走！”
我猛地愣住。
儿子的电话手表亮着，他大声喊：
“江妈妈，你到了没有呀，快来救我走！”
入口在骚动。
响起好几辆车的引擎声。
温子言露出两个小虎牙，得意洋洋地对我笑：
“你不给我讲故事，以后江妈妈也会给我讲故事！”
5.
周祈安早在附近等我。
他一身笔挺的黑西装外套，江瑶揽着他的手。
一走过来，温子言就往她怀里扑。
“江妈妈，户口本身份证，都在她包里呢！”
我突然有些目眩。
连站都站不稳了。
为什么呢。
温子言，是我眼睁睁看着医生洗干净抱给我的！
是我的孩子啊。
从前，我和周祈安站在一起，大家都问我们的婚期。
说：“郎才女貌，以后有宝宝不知道多好看。”
他会轻轻吻我的脸颊。
笑我脸红。
我走后，他身边的人变成了江瑶。
别人都说，江瑶有四分像我。
可我深知周祈安不爱我。
我不信，爱是这样的。
我也早就不期待能和他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
可为什么，连我的亲生儿子都要站在他们身边！
一股强烈的苦涩我胸腔横冲直撞，让我差点生生呕出来。
我扶着行李箱，才勉强稳住。
周祈安微微蹙起眉，语气依然冷：
“包，别让我动手。”
我苦笑一声，直接解了下来，甩过去。
他很意外我这么听话。
旁边的下人帮他拉开拉链，确实，出生证明，户口本，身份证……
全都在包里。
温子言欢呼雀跃：
“爸爸，那我以后可以都住在大别墅里吗？”
周祈安嗯了一声。
他看向温子言的眼神里有难得的温情。
我觉得意外，也觉得恶心。
“那江妈妈也可以给我讲故事吗！”
“当然可以。”
周祈安答应了。
但江瑶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冷了一下。
温子言跑过来狠狠推我。
“以后你就不是我妈妈了，我有新妈妈了！”
我好像已经痛到麻木，没有感觉了。
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彻底消失。
新妈妈吗。
我在心底冷笑。
我还真想看看江瑶能为这个“继子”，委曲求全到什么地步。
6.
我果断把温子言带回去收拾东西。
他这个不要，那个也不要。
说新妈妈会给他买更好的。
我就全扔进了垃圾桶。
包括拍的亲子照。
从刚出生，到六岁，我们每年都去拍。
温子言眼睁睁看着，突然扬起头，问我：
“妈妈，这个你不要吗？”
我要？
我凭什么要？
大概，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单箭头的爱吧。
我朝他笑：
“我又不是你妈，留着多占地方。”
他的小脑子好像突然没转过来。
愣愣盯了我一会儿。
然后一跺脚，哼一声嘟起嘴：
“说得对，你才不是我妈妈呢！”
收拾完东西，我给他送到周祈安车上。
他激动得不行。
最后一眼，我没看他，他也没看我。
从今以后，他就是周子言了。
我给闺蜜打了个电话。
“嫣嫣，要办死亡证明的话，你应该也有办法吧？”
“我去你玩这么大！”
“烦了，我想要个新生活。”
“没问题！你几号死？最好留一周，办得谨慎点。”
我想了想。
一周时间差不多。
“那就下周三。”
刚好，是周子言的生日。
我要他往后每到这天，都会想起是生母的忌日。
我如释重负把自己摔到床上。
心口后知后觉，扯得难受。
这六年，我就在这里把周子言带大。
他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两岁前，他没日没夜哭闹，为了哄他，我再没睡过一个整觉。
他是高需求宝宝，时时刻刻要人赔，我就放弃了自己的所有兴趣爱好。
可结果呢。
从前我是温家小姐，众星捧月。
后来，周子言说指着我发黄的脸说真丑。
我吸了吸鼻子，眼泪淬不及防落下来。
我拼命擦掉。
原来，基因是那么强大的东西。
他跟他爸一样，连喜新厌旧的款式，都如出一辙。
也正好，两个垃圾。
我都不要。
7.
齐嫣说给我准备了个刺激的死法。
“五花大绑，劫匪撕票。”
我扶额：
“你是不是忘了，周祈安在港城黑白通吃。”
“所以你觉得他会去救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
“好死法。”
我按照齐嫣的指示，着手转移自己的资产。
温家破产后，我手里的钱只剩800万，这些年，为了养周子言，已经花了200万了。
原本，我还在担心这些钱不够周子言生活。
但现在想想。
不养孩子，其实已经够我享受一辈子了。
我正忙，电话突然响了。
周子言奶声奶气地朝我吼。
“这里的保姆做饭根本不好吃，你为什么不来给我做饭！”
我一愣。
周子言很挑食，小时候又瘦又爱生病。
为了养好他，我日常都泡在厨房里，一道菜要研究十几遍。
简直好笑又可悲。
“周子言，要吃饭，去找你妈，我不是。”
“你不是我妈你就不能给我做饭吃吗！”
他发号施令般大叫。
“我要你过来给我当保姆！”
我顿时僵住。
这才明白，我的付出，在周子言眼里有多么廉价。
有多么理所应当。
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发抖：
“周子言你听着，我不会再给你做饭，我也不想再看见你这种自大的小孩。”
“如果你再打电话，我会报警抓你。”
他被吓到，大哭起来。
我直接按掉了电话。
可没想到，当晚，周祈安来找我了。
他一个人都没带。
车子停在路灯下等我，难得的耐心。
我很久没见这样的周祈安了，上一次，还是他跟我表白。
他一贯矜贵自持，只有那晚红了脸。
而这次，他抬起眼，落在我身上，说的是：
“温妍，我们家难道缺你一间房吗。”
8.
我被气笑了。
“怎么，一个两个，来劝我给你们家当保姆？”
周祈安的目光定在我脸上。
语气突然松下来。
“我的意思是，你想看周子言，可以随时回去。”
“不了。”
我打断他。
“你也说了他姓周，那就跟我没关系了。”
周祈安被我噎住。
我转身要走，下一秒，极具侵略性的身高压下来，大掌扣着我的腰，把我生生拽了回去。
“温妍。”
他咬牙切齿，呼吸扑在我耳边。
“你跟我低个头会死吗！”
我愣了愣，过去的记忆一股脑涌上来，心口泛起熟悉的窒息感。
我拼命从他怀里挣脱，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周祈安，你发什么疯！”
他脸色慢慢冷了下去。
我以为他会向从前一样，骂我什么也不是，或者干脆丢下我走。
可下一秒，我人被拽进车里，狠狠按在软垫上。
周祈安咬着后槽牙，声线在抖：
“温妍，你知不知道我等你来哄我，等了多少年？”
“你看见江瑶不会生气吗，你哪怕跟我说一句你吃醋了，我都会高兴。”
“但你tm冷漠得像个假人！”
我紧紧咬住嘴唇。
这算什么？
迟来的深情？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发涨。
周祈安明目张胆地出轨，并非无迹可寻。
起初，他也会掩瞒，跟我说，那几个女孩是商业伙伴塞给他的，无可奈何。
可后来，他露出的马脚实在太多了。
落在床上的内衣，忘记扔的事后用品，甚至他喝醉酒把人带回，忘记了我在家。
我没有闹过。
可不为人知的时候，我撕心裂肺哭了无数遍。
那时我想，难道年少相识，总会走到想看两厌吗。
我接受了。
我冷静地一点点把心收回。
但周祈安不知道，他只察觉到了我的“不在乎”，他越来越大胆。
甚至无数次当面羞辱我。
而现在，他居然问我为什么这么冷漠。
“温妍，你是不是就没爱过我啊。”
他带着哭腔，眼底猩红一片。
我压下所有情绪，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手机就是在这时响的。
是江瑶。
周祈安盯着我，轻声说：
“温妍，求我。”
“只要你想，我就让她走，我们回家，儿子也可以跟你姓。”
回家？
我自嘲地笑出了声。
他们父子两还真是一样的自以为是。
我拽着他的领子，一字一句道：
“周祈安，你以为谁稀罕你这种烂人。”
他愣住一瞬，瞳孔里翻涌出无尽的怒火。 起身把我甩下车。
接通电话，居高临下地睨我：
“这就回来，告诉儿子以后就当他亲妈死了。”
他故意刺激我。
但我的内心早已翻不起任何波澜。
我是真要“死”了。
能彻底摆脱周祈安，迎接我的新人生。
9.
周子言生日的准备阵势很大。
整个港城的人都知道，周祈安很看重这个孩子。
齐嫣给我打电话——
“啧，江瑶还真是能忍。”
“这下谁都知道她是给别人养儿子了。”
周祈安确诊了弱精症，以后大概生不出孩子了。
但就算这样。
江瑶也不肯放下这个傍身多年的靠山。
实在是爱的很。
月光倾斜，我摇着酒杯，换了个话题：
“明天我什么时候死？”
“等着，上午就绑。”
我点点头。
烈酒全部进了肚。
烧得胃有点火辣辣的，但意外的舒服。
被束缚了这么多年，我连逛街都挤不出时间，更别说大醉一场了。
迷迷糊糊的，我在想。
现在的周家，应该很热闹吧。
想着想着，电话突然响了。
一个陌生号码，却是周子言的声音：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没给我送礼物。”
一个人的时间被打扰，我有点不爽。
“谁叫你给我打电话的，小心我报警抓你。”
“是我帮他打的。”
电话那头换成了女声。
“至少你是他亲妈，祁安虽然说不要你来，但我怕子言太想你……”
“谁想她了！”周子言打断她。
“我不要她明天来，又臭又丑的老女人！只会给我丢面子！”
江瑶咯咯笑：
“好好好，不让她来，子言不喜欢她对不对？”
我算是明白了。
这是江瑶来我跟前找面子了。
以前，她想尽办法把周祈安从我身边支走，要不是生病，要不是闹跳楼。
很幼稚的招数，但周祈安都信了。
现在，我儿子也向着她。
她终于觉得自己赢了。
可惜我从来没想过要跟她争。
我笑笑，说：
“周子言，我确实有个礼物给你。”
“明天我就死了，你信不信。”
10.
周子言被吓到了。
僵了一两秒，才传来颤颤的声音。
“你说什么呢？就算我不要你当妈妈，你也没必要自杀吧。”
不过一周，他已经学上了周祈安的语气。
稚嫩的声音里满是鄙夷。
“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喜欢上你，让你来参加我的生日吗。”
“嘁，你真幼稚！”
一句句话，尖锐如刺刀。
换做旁人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对待，估计会气疯。
但我早已心灰意冷。
周子言不信。
事实会告诉他一切。
第二天一早，为了伪造现场痕迹，我跟着“绑匪”去了一家废弃工厂。
在地上挣扎一番后，我问齐嫣。
“除了周祈安，真没有别人可以敲诈吗？”
话刚说完，电话已经通了。
“周先生，温妍在我手里。”
那边顿了下。
“又搞什么把戏，以为我会把周子言还给你？”
“周先生，我们三小时内撕票。”
男人轻笑一声，很是不屑。
慢吞吞道：
“温妍，挺没意思的，昨天吓唬完周子言，今天来吓唬我？”
“那我祝你——跟爸妈团聚。”
电话挂断。
齐嫣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大骂出声：
“TM好恶毒的男人！老娘上去抽死他！”
我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
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
无所谓，都结束了。
至少，撕票原因完整了，我死得太完美了。
……
下午三点，周家宴席上。
周子言百无聊赖坐在门槛上。
来人很多，但似乎都不太关心他，他扯了扯江瑶的衣服，女人不耐烦：
“子言，你先一个人玩。”
他嘟起嘴，觉得这一点意思也没有。
突然，他想起什么，小腿噔噔跑到周祈安旁边。
“爸爸，打个电话给温妍，我要她来陪我玩。”
周祈安打了，但一连几个都是关机。
他微微皱起眉，从客人前退开，一个接一个拨出去。
没有回应。
他低头看着儿子，叹口气：
“估计你妈妈闹脾气。”
就是这时，人群骚动，齐嫣冲进来结结实实给了周祈安一个耳光。
哭着大喊：
“你为什么不救温妍！她明明可以活的！”
11.
周祈安被打蒙了。
齐嫣被保镖拉住，还在拼命往前冲。
这是我们早商量好的，为了剧情的真实性。
“你说什么？”
周祈安还没反应过来。
而很快，他看见的齐嫣怀里抱着的骨灰盒。
只一瞬，他身子一歪，差点倒在地上。
喃喃：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冲上来，摇着齐嫣的肩膀大吼：
“你骗我，你肯定是骗我对不对！是你跟温妍联合好的！”
齐嫣冷冷盯着他。
目光阴沉得可怕：
“周祈安，你不是黑白通吃吗，你可以叫你的手下打听打听，哪个地方死了人。”
齐嫣做得滴水不漏。
早叫人把消息传开了。
说完这些，她转身就走，到门口时，却被一只小手拉住。
温子言认识齐嫣。
他奶声奶气凑上去，问：
“干妈，你说我妈妈怎么了？她为什么不来陪我玩？”
齐嫣蹲下来，恶狠狠道：
“你妈妈死了。”
温子言的眼睛瞪圆了，摇着头：
“不可能，她肯定是嫉妒江妈妈，故意骗我，想让我回去找她！”
齐嫣翻了个白眼，在他屁股上猛踹了一脚。
“滚吧小畜生。”
“管你信不信，反正你再也见不到你妈了。”
温子言顿坐在地上大哭出声。
“她打我！”
“爸爸！江妈妈！你们快帮我教训她！”
可是哪有人理他。
别说周家现在一团乱。
他所受的宠爱，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周祈安发疯一样爬上车，一脚油门甩到了废旧工厂。
目光所及，遍布鲜血（牛血）。
他缓了一会儿，突然发出癫狂的笑。
笑完，他捂着脸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江瑶匆匆赶到，想扶起他。
“祁安，你怎么了？”
“温妍死了就死了啊！你不是最讨厌她吗？”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掀翻在地。
周祈安目光血红，暴戾地掐着她的脖子。
“是你不要温妍来参加子言的生日典礼？”
“如果她来了……就不会被被绑架，就不会死了。”
12.
这个时候，我已经下飞机，到了安排好的国家。
齐嫣还留在国内。
她得帮我处理后事。
晚上，我坐在沙滩酒店里，看着遥远的海平线，一边敷面膜一边接她的电话。
“宝贝，港城翻天了！”
她很是兴奋。
“周祈安跟疯了一样，不相信你死了，带着几百号人找了你一晚上。”
“还有你那个儿子，哭着喊着要妈妈呢。”
我神色淡淡。
内心毫无触动。
反而像是听别人的故事。
六年前的今天，我生下了周子言。
以为是自己人生的新开端。
还以为，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个永不会抛弃我的人。
可我错得离谱。
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只有自己能给自己新的人生。
齐嫣还跟我说，江瑶失踪了。
她啧啧感叹。
“周祈安留她在身边那么久，我还以为多爱呢。”
“失踪在港圈太子爷手里，都知道什么下场。”
我有点惊讶了。
再仔细想想，也没多意外。
关于周祈安爱不爱我这个问题，曾经困住了我很久。
江瑶是他养得最久的金丝雀。
甚至我走后，再也没有别人能近周祈安的身。
圈内都传，她是我的替身。
我觉得可笑至极。
我又不是死了。
这不过是周祈安给自己找的一个幌子而已。
够深情，够弥补掉心里的愧疚。
曾经，他或许真的爱我吧。
少年时，我们为了竞拍一块玉料打得有来有回。
他用一个亿拍下，然后送给了我。
我说：“周祈安，你凭什么觉得我看得上。”
他当晚包圆了整个场。
说：
“温妍，我知道你一直以为，我接近你是为了和你联姻。”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我只有钱，我会给你我所有的一切。”
我那时心跳快得吓人。
但真诚，好像只在年少。
所以我早就不纠结什么爱不爱的了。
人都是利己自私的。
人性下，我不相信永存的爱情。
13.
我在国外重拾自己的兴趣爱好。
六年没摸大提琴，我以为自己会很生疏。
但好像还行。
我自学了半年，就在国外艺术圈混得风生水起。
还专门开了大提琴教学班。
一次公益课上，我在一群小朋友里看见了一个中国孩子。
梳着两个羊角辫，眼睛怯怯地耷拉着。
想看又不敢看我。
朋友告诉我，她叫圆圆，是父母在国外代孕生下来的，生完就回国了，一直拿不下签证。
她已经在福利院养了五年。
说话间，她走过来，终于抬起眼睛。
“阿姨，报名大提琴班要多少钱呀？”
我跟她说免费。
没有别的，只是她跟我一样，是没有父母的孤单小孩。
我从此经常去看她。
有时候，我不自觉带上了潜意识里的习惯。
比如，她睡午觉，我会慢慢哼摇篮曲。
她跟我熟络了，咯咯笑：
“阿姨，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孩子，也这么哄他。”
我想起了周子言。
我如实坦白，我有一个儿子。
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没必要讳莫如深。
谁知刚说完，我接到了齐嫣的电话。
“完蛋了，周祈安那个神经病，他藏了一管你的血！”
“？什么血？”
“就当时地上那个牛血嘛，不知道他最近抽什么风，突然想起拿那管血去验DNA，一查连人血都不是，他直接带人冲我家来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才过多久安生日子。
我紧紧捏住手机。
“嫣嫣，你可千万一定要拖住他啊！”
对面换上了哭腔。
“呜呜呜呜，他现在把刀架我脖子上。”
完蛋。
我立马订机票换城市。
可突然，心头像被什么击中。
这是我的生活，为什么要因为周祈安改变。
那一天雪下得很大。
福利院小路的另一头，撞过来两个熟悉的人影。
14.
周子言见到我的第一面。
“哇——”一声哭出来，往我腿上扑。
“妈妈！”
我冷漠地往后退。
退着退着，福利院的门开了，圆圆从里面走出来。
她乖巧地昂起头，问：
“温妈妈，这就是你的儿子吗。”
我一顿，有点懵。
她以前从不这样喊我。
周子言愣住了。
下一秒，他尖叫着朝圆圆扑上来。
“你喊谁妈妈，她是我妈妈！”
我赶紧一把把圆圆捞起，抱在怀里。
周子言更不干了。
直接耍小性子在地上滚起来。
我有点烦躁，他似乎被周祈安养得更加无理取闹。
我把圆圆放下来，让她进屋。
她很乖，但小声跟我说：
“温妈妈，你要是不喜欢他，喊我，我帮你揍他。”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好。
然后转身看向地上的小人。
面无表情道：
“周子言，你忘了吗，我已经不是你妈妈了。”
他抽抽嗒嗒，一骨碌爬起来。
抱着我的手臂。
鼻涕眼泪糊满了整张脸。
“妈妈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他哭得就像我要带他上飞机那晚。
那时候，我控制不住心软。
毕竟他是我亲生的骨肉。
可现在我知道，一个六岁的孩子根本算不上单纯。
齐嫣告诉我。
我走后，周子言一老跑去找她。
“妈妈为什么不回来给我讲故事。”
“妈妈不能死，她要给我做饭吃要带我看球赛的！”
“没有她了谁陪我玩啊！”
我走后，他突然发现，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会对他这么好。
江瑶给他讲故事是不耐烦的。
陪他做游戏也是敷衍的。
相比之下，哄好我，是最有性价比的事情。
悔悟都是建立在“失利”之上。
没有人回头，是为了重新爱你一次。
我慢慢把手抽开。
他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恐慌。
“不要，妈妈，不要抛下我。”
我不想过多纠缠。
抬头，看向还僵在原地的周祈安。
说：“给你十分钟，我没有更多的时间。”
15.
我们坐在咖啡厅。
周子言吵吵闹闹，周祈安直接把他拎去了托管中心。
不知道是不是被冻的，他帽檐下的眼睛通红。
问我的第一句话是：
“为什么骗我。”
“因为看见你让我恶心，还不够吗？”
我很直接。
他眉眼僵住了。
埋下头，手里那杯咖啡的雾气慢慢染上他的睫毛，挂了一层白。
良久，他闷闷滚了一下喉结。
杯沿的手指收紧。
“温妍，我真的很想你。”
我伸手捞过边上的大衣。
起身——
“没有别的话我就走了。”
“你再找我，我会告你性骚扰。”
身后的桌子一响，周祈安追上来，扣住我的手腕。
急不可耐地说：
“温妍，其实我生育障碍是假的！”
我脚步一顿。
见我怔愣，他继续说：
“我是编出来想骗你回来的。”
“你都不知道，我知道咱们有一个孩子有多高兴。”
“他上幼儿园之后，就长得更像你了，跟你一样漂亮……”
我打断他。
“所以你一直在监视我的生活？”
“没有，我只是……”
“你知道我为了养周子言卖掉了所有的包包，连车子都换了一款最平价的，还推掉了所有的兴趣班，而你，高高在上不闻不问，到头来跟我说，你其实很喜欢这个孩子？”
周祈安脸色煞白。
我猛地甩开他，抓起咖啡杯泼在他脸上。
“你贱不贱啊！”
咖啡馆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氛围就这样沉默了几秒。
周祈安向来是个骄傲无比的人，从来没有人可以忤逆他。
我看见他咬紧了牙关。
又生生把怒火压了下去。
抬眼时，眸子里是巨大的痛苦：
“温妍，求你，可以原谅我吗，看在那么多年的感情上。”
我冷冷看着他，一字一顿：
“再说一遍，我看见你就恶心。”
六年了，一切都是过往云烟，他要困住自己，不关我的事。
是他惺惺作态，他活该。
“温妍……”
周祈安抑着哭腔，想要拉住我。
但我躲开了。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回头。
16.
我回去一趟福利院拿东西，圆圆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
“阿姨，你喜欢那个小男孩吗？”
孤独的孩子很会察言观色。
我弯腰，摸摸她的头。
“不喜欢。”
她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笑得很开心。
我很意外她不喜欢周子言。
问她为什么。
她毫不掩饰：“他很不礼貌，而且脸上全是算计！”
我愣住。
大概，孩子才最了解孩子的心思。
周子言没走，住在了附近的酒店。
不知道是不是周祈安对他说了什么，他收敛了很多。
也不再刻意靠近我。
直到一天，他跌跌撞撞冲进福利院。
脸颊红扑扑的，一探，烧得很厉害。
他黏糊不清地哼唧：
“妈妈，你带我去医院好不好，我好难受。”
沉默半响，我问：“你爸呢。”
他大哭起来：
“爸爸不会照顾我，他也不会给我做营养餐，这样下去我会病很久的，我会不会死掉啊，我好害怕。”
“妈妈，你跟爸爸回去好不好，我不能离开你。”
我叹了口气。
给周祈安打了个电话。
“你不带走他的话，我也不介意他在这哭一宿。”
“温妍，他是你的孩子！”
“他姓周。”
我简扼两句话，就回了屋子，让圆圆给周子言倒了一杯热水。
他敲着门不停哭不停哭。
直到声音哑了。
烧到实在说不出话，周祈安才出来把他抱走。
我苦笑一声。
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和他的孩子。
他的爱，仅仅是不能看着周子言断气而已。
看吧，他从始至终，爱的都是他自己。
那之后，周祈安似乎就消失了。
直到某一天，我听见不远的酒店那里，传来小孩尖锐的叫喊。
“我不要走！妈妈在这，我要我的妈妈！”
“你是大坏蛋，我不喜欢你！”
汽车油门一响。
我知道，有些人终于彻底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冬天即将结束。
雪面上踩出青黄的地皮。
属于那个遥远的港城的故事。
合上重章。
番外
1.
周祈安终于接受，温妍真的不会原谅他了。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他一点也不爱江瑶。
他觉得自己没有爱过除了温妍之外的任何人。
那天，他跟合作伙伴喝酒。
说对温妍腻了，说幸好她爸妈死得早。
他知道温妍听见了。
他本来想解释的。
可他想到，他最近带回来那么多女人，温妍从来没发过火，哪怕一点醋意都没有。
他捏紧了酒杯，狠狠灌了一口。
怒火莫名烧了起来。
温家家大业大，温妍又是冷淡的性格。
他搞不懂，温妍跟他在一起，到底是喜欢，还是为了联姻。
偶尔，他也能看出来，温妍是在意的。
周祈安第一次把女人带回去那天，他听见了温妍在房间里啜泣。
可他就是想看温妍吃醋，想听她服个软。
以至于，后来。
他没意识到自己越做越过。
他逼走了温妍。
六年后，她甚至连儿子都不要，也要假死远离自己。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过分。
他后悔了，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可一切再也无可挽回。
周子言在车上哭着要妈妈。
“妈妈以前最喜欢我了，她就是气头上，她不会不要我的。”
“你放我下去！”
他想起，周子言看见江瑶的时候是怎么伤害姜妍的。
他突然就恨得牙痒痒。
阴下脸：
“你妈最讨厌的就是你，她就是不要你了。”
“你骗人！妈妈最讨厌的是你！我都听见了她说看见你就想吐！”
“你闭嘴！”
他暴戾出声，拎起周子言的领子，被旁边人拦下。
“先生，伤害儿童我们会报警的。”
2.
周子言哭得止不住。
他一直是个很爱哭闹的小孩。
前期的童年里，他感受过什么是爱，他觉得世界都是围着自己转的。
他以为所有人都会哄着他。
那个叫做“妈妈”的人。
大概会有无数个吧。
他这么想。
可后来，他懵懂地发觉，江妈妈并不想给他讲睡前故事。
他很生气。
一次次要求她重复讲。
可江妈妈的脸色更加黑了。
黑到他有点害怕，他想起了妈妈。
他还小，不知道什么叫做抛弃。
可在福利院看见温妍截然不同的态度时，他感觉到了一种从心底升起的恐惧。
好像只要一离开，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周子言终于意识到，温妍对他是不一样的。
飞机上，他没哭了。
他昏昏沉沉做了一个梦。
梦里，温妍陪他讲故事，给他做了一桌子美味的食物。
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下飞机后，他兴高采烈地问周祈安。
“爸爸，妈妈是不是在家里等我们呢。”
周祈安的脸色冷得吓人。
港城的冬天没有雪。
泊油路黑得发亮。
温妍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件事，只有周子言一个人不知道。
但迟早，他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