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一升米的钱,可以换两升麦,也可以换五升高粱,五斤高粱,能换十五斤的麦麸,十五斤啊,能救活多少人啊。”
江渊笑了笑,没有去理睬桌上价值不菲的玉帛,转而提起那条被扔在角落的鱼。
“告辞,有缘再见。”
直到江渊走远了,季飞星还是一脸懵逼。
“杜师,这家伙在胡言乱语什么?这算是哪门子的破解之法?”
杜之远的眼中却流转着几分复杂。
他轻抚胡须,感慨不已:“人才啊。”
季飞星顿时傻眼了:“啊?人才?杜师,您说他?一个乡野村夫?”
杜之远微微颔首,有些埋怨的看着他:“三两句便能道破赈灾之事的解法,又岂是乡野村夫而已?”
季飞星连忙低头认错:“杜师教训的是,学生知错了…可是…学生还是不太明白。”
杜之远微微摇头,指了指桌上被撒了一把土的佐酒菜:“你尝尝。”
季飞星面如苦瓜,这道菜被撒了一把土,光看着就倒胃口,哪里还下得去口?
但是,这是杜师之令,他不敢不从。
季飞星小心的夹了一筷子边缘的菜,一狠心就放进嘴里。
泥土的气息瞬间充斥口腔,砂砾硌着牙齿生疼。
季飞星忍了好半天,这口菜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一张脸涨成猪肝色。
杜之远挥挥手道:“吐了吧。”
季飞星如蒙大赦,赶紧跑到亭子外吐了,掏出水壶漱了几遍口,才把嘴里的砂砾洗干净。
“此次赈灾多半是老夫的学生,他们自然不敢贪墨,既然无人贪墨,为何粮食始终不够?”
季飞星摇摇头,惭愧道:“学生愚钝,难以洞悉其中要领。”
“因为赈灾粮太好了,灾民之中混进了许多寻常百姓,而若是往粥里撒下一把沙土,口感就会变得极差,不缺这一口救命粮的百姓自然是无法下口,但是行将饿死的灾民却不会在意难吃与否。”
季飞星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但接着,他又更加困惑的问道:“可那人后来说的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杜之远双眼微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一斤白米,可换十五斤麦麸粗糠,原本一斤赈灾粮能救活一口人,而现在,能救十五口人。”
季飞星大惊:“可,可是!可是麸糠,那是畜生吃的东西!”
杜之远感慨道:“是啊,老夫此前也觉着那不是人吃的东西。”
季飞星连连摇头道:“荒唐,太荒唐了!”
“不,一点都不荒唐!”
季飞星慌了:“太师,您不会真的听信了这山野村夫的谗言了吧?”
杜之远声音平平,却一字一句振聋发聩:
“你没有看过奏报,自然觉得荒唐,受灾之地饿殍遍地,赤地千里,灾情最重之处,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这可不是史书上简简单单四个字而已。”
季飞星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但正是以百姓为刍狗,才能救百姓!”
杜之远意味深长的看着江渊离去的方向:
“真是一个奇少年!常人只能看到声名,他却舍了一身浮名,站在云端,眼里有天下!”
他的眼里有天下!
天!下!
杜之远的话,在季飞星的脑海里回荡,他有些呆滞,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杜之远再次端起酒杯,想要再饮一杯,可发现杯里空了,他才想起,自己把这壶酒换了一个解救万千灾民的办法。
“受教了啊!”
……
江渊提着酒壶,回到了家中,却发现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钟漱儿!
钟漱儿愤愤不平的望着江渊。
“钟小姐,快请进!”
江渊笑着打开了门。
“为何当日在帐外,你要否认自己就是靖侯?”
江渊露出苦笑,这小妮子真是记仇啊。
“你哥哥已经安眠于皇家陵寝,入了宗庙,这一切已成为定局,当日你那样做,要置他于何地?”
钟漱儿红了眼眶:“可,可我也看不得你受委屈!”
江渊仰天轻叹:“可我本来也不想要这份功名,钟小姐,你以为这份功名这么好拿吗?”
钟漱儿不明就里,“此话怎讲?你带领二百轻骑,死战殁马关,拯救大齐于危难,护驾女帝于水火,这是不世之功,如今的一切殊荣,都应属于你才对!”
江渊轻笑着摇头道:“战死的靖侯获得的自然是殊荣加身,还活着的靖侯,恐怕还不如死了。”
钟漱儿瞪大了眼睛道:“怎么会!”
“还活着的靖侯,会被世人尊为战神,确实不错,但终究只会落得两种下场。”
“第一:功高盖主,被天子所猜忌,奸佞进献谗言,进而演变成被天子所忌惮,找到把柄直接赐死!”
“第二:被世人尊为战神,此后我终生为剑,被天子把持,终其一生要为天子的野心驰骋疆场,命不由己,最后战死沙场悲凉落寞。”
钟漱儿被这两种下场惊得无言反驳。
江渊耸了耸肩:“我既然活着回来了,那我就要好好的活,做个乡野村夫没什么不好,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可,可你知道外界流言都是如何评价你的吗?”
“我不在乎,其实他们说的也对,我解甲归田,不上战场,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钟漱儿突然上前捂住江渊的嘴,着急的说道:“你不是!你不是逃兵!我不许你这样说!”
江渊苦笑道:“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以后呀,别再在大庭广众之下扬言下嫁给一个无功无名的白身了,太荒唐,不符合你的身份…”
钟漱儿微蹙黛眉,娇喝道:“不是下嫁!”
江渊一愣。
钟漱儿红着脸,却倔强得仰着头:“我非你不嫁!”
钟漱儿扭头跑了。
江渊挠了挠脸,失笑摇摇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那么简单。”
……
“陛下,太师求见。”
凤峦宫中戏乐声戛然而止。
舞女簇拥着的白袍小生面色一僵,姣好的颜面上闪过暗恨,不悦的望着脚边跪着的李公公。
齐晚时皱着眉有些不耐烦道:
“朕不是下了旨,让太师休沐三日吗?”
“回禀陛下,太师说有重要之事禀报,事关灾情,不能耽搁。”李公公俯下身子回答道。
刘如意抢先谄媚讨好的说道:“陛下,太师心系天下也不知道有个度,陛下您让太师休沐三日,这还不满三日呢,太师心系天下难道就不顾陛下龙体了吗?李公公,你不会替陛下着想吗?”
李公公连忙道:“陛下,太师说事情紧急…”
刘如意再次打断道:“太师总是小题大做,不如且让太师等着吧,等着久了,太师自然就回去了。”
“放肆!”齐晚时皱着眉呵斥道:“朕何时给你胆子,让你编排太师?”
刘如意吓了一跳,赶忙跪下,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只是心疼陛下。”
齐晚时神色稍有缓和,道:“行了,下不为例!”
“奴婢谢陛下垂怜!”
刘如意眼底闪过得意,倨傲的看了眼还跪着的李公公。
哼,他刘如意现今可是陛下眼跟前的宠臣,曾经只是一个戏子伶人,一跃龙门成了权贵!
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都跪着,他却得以站着,这顿时满足了刘如意膨胀的虚荣心。
齐晚时有些疲倦的扶额:“请太师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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