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因为过于激动，直接晕厥过去，几个婆子手忙脚乱地将人送了回去。

等到所有人散去，偌大的庭院只剩下姜鸢同裴亦安。

他蹲下身来，星辰般的眸子紧盯着姜鸢的脸。看着她微微湿润的羽睫，惨白的唇色，话到嘴边打了个转，才缓缓而出。

“你为什么不解释那信上沾染的都是你的血？”

裴亦安安排府中下人为姜鸢换的衣衫，这书信被姜鸢贴身放在心口，被下人搜了出来交给了他。

那血渍也是被殴打后吐的血沁透衣衫沾染上去的。

姜鸢垂着眼眸，并不看他，听着他清泉一般冷冽的声音，忍不住陷入回忆。

第一次见裴亦安，是在两年前。

那时候裴亦琛才两岁，满院子跑，吴老婆子根本拿不住他。

姜鸢去后院抓住裴亦琛的时候，小家伙正拿着火折子准备烧大黄狗的狗尾巴。

她拦腰将小魔王抱起来，无论他怎么喊叫求饶，她都充耳不闻。

还没走出后院，寒光四射的枪头朝着她飞了过来。

姜鸢反应够快，抱着裴亦琛往后一退，摔倒在地。那红缨枪的枪头从她身侧滑过，划破白皙的脖颈，插进身旁地面。

她哆哆嗦嗦抱着裴亦琛，不知道来人是何方煞神，心跳如擂，正欲呼救。

裴亦琛奶声奶气地喊了句：“二哥！”

这时，她才知道，许氏口中的，那个常年在外游历的二儿子，是这样可怕一个人。

等到再次见面，就是几日前，裴亦安收到信，要回来帮忙准备大公子的婚事。

那一夜成亲，是裴亦安用红绸牵着自己。

是裴亦安同自己拜了天地，是裴亦安牵着自己进了洞房。

同样，也是裴亦安在洞房之夜，差点杀了自己。

断臂传来阵阵疼痛，将姜鸢从回忆里拉回来。

她看着裴亦安，“我说什么重要吗？现在我说的每个字，夫人恐怕都不会相信。”

“二少爷特意在夫人面前拿出这封放妻书，就是想要这个结果，不是吗？”

裴亦安冷冷地说道：“是！”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天青色荷包上绣着一只纸鸢。

这是姜鸢拿给阿爹的那个。

姜鸢瞳孔一缩，心头一颤，语气也没了一开始的平静淡漠，“你对我阿爹做了什么？”

裴亦安手一抬，躲过姜鸢想要抢回荷包的动作，复将荷包揣进袖口里。

“你的骨头这般硬，我只能找你爹谈谈。我本以为要费些功夫，没承想，不过三两下的功夫，他就什么都跟我说了。”

姜鸢心中暗暗叫苦，自己那个爹，为了活命，根本什么都不会管。还不知道跟裴亦安胡说了多少。

这下想要洗清自己的嫌疑，更是难上加难了。

裴亦安身子忽地往前，掐住姜鸢的脖子，“虽然我现在没有证据能证明你杀害了我大哥，但是，你也只能困在我裴府。”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证据。等到那一天，我一定将你带到我大哥坟前，亲手杀了你，以告慰大哥在天之灵。”

姜鸢被掐得呼吸困难，被迫抬头仰望着他，神色平静地说道：“我等着。”

当晚，姜鸢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夜，为大公子守七星灯。

天色大亮才被准许回了房间休息。

不过睡了一个时辰，又被许氏叫去院中罚跪。

来来往往的下人看着姜鸢跪在院里，都远远绕开了走。

有人唾骂姜鸢没良心，有人同情姜鸢。

裴亦琛有几次跑过来，还没靠近姜鸢，就被婆子们抱在怀里带走了。

姜鸢身上本就有伤，这样日日跪着，有好几次差点晕厥过去。

此时裴亦安就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初春微寒的风一吹，她瘦弱的身子如纤细的柳枝，哆哆嗦嗦。

裴亦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说了，你可以选择一个痛快的死法。”

姜鸢单手抱住自己，沉默不语。

就这样过了七日。

裴亦安的师傅来信了。

裴亦安终于要走了。

多日不见的裴老爷也露面送别，只是，本来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好似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两鬓斑白，双眼之中也没有了神采。

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裴亦安的肩膀。

“亦安，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累了，记得回家。”

裴亦安眼神翻起惊涛巨浪，对于自己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感到十分的意外。

他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看裴老爷那突然变得慈爱的面容。

偷偷看向许氏，许氏只是红着眼，沉默地站在裴老爷身边。

裴亦安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许氏的开口，他眼神里刚刚燃起的光亮又黯淡下去。

他不再留恋转身离开。

骑马刚走出一条街，就被路边冲出来的一个人拦住去路。

裴亦安猛地勒住缰绳，马蹄擦着对方的衣角落地。

“你不要命了！”

裴亦安看清来人面容，怒火中烧，气得跳下马，怒喝出声。

姜鸢还是那样从容淡定，不惧生死的模样看着裴亦安。

裴亦安拽着她的衣领，将她拖到街边无人角落，那里有个水潭。

姜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裴亦安按进水潭，呼吸不得，拼命挣扎。

裴亦安看着姜鸢的挣扎越来越弱，才一把将人拉起来，丢到一旁。

“我以为你很想死。竟然当街拦马！若不是本公子驭马之术精湛，你此刻已经被踢成碎尸血块了。”

潭水从发间流到脖颈，又往下打湿了衣衫。姜鸢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眼神却不见丝毫慌乱，“我只是想来问问二少爷，七天了，您可曾查到什么线索？”

裴亦安微眯双眼，“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个问题？”

姜鸢本以为大公子那般聪明的人，弟弟也是个不差的。

可是这几次接触下来，她发现自己将裴亦安想得过于聪明了些。

“我能出现在这里，相信二公子也该知道，裴家是困不住我的。我是自愿选择留在裴家。”

裴亦安不置可否。

确实，她能在这个地方等着自己，想来是在他出府之前，就已经离开裴家。

甚至能从三条出城的路线里，预判到自己会从这条路离开，那这个姜鸢定然也不是自己以为的，单纯的恶毒女人。

起码是个，聪明的，恶毒女人。

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选择杀害自己大哥，将自己置于这般狼狈的地步。

而且这几日，自己将府中所有人都问了个遍，所了解到的情况是，姜鸢同自己大哥的关系十分要好。

大哥对姜鸢也不像普通的下人。

根本找不出姜鸢毒害大哥的理由。

如果大哥能好好活着，姜鸢在裴府的日子也定然不会差。

若是再为大哥生下一男半女，以爹娘对大哥的疼爱，那她就能稳稳地在裴家扎稳脚跟，成为名副其实的裴家大少奶奶。

可是自己大哥身体孱弱，也基本没有同外界有什么交集。

裴家在安阳城并没有亲眷，新婚那日甚至只有府中的下人同裴家二老。

“本来追出来也不过是想问问二少爷这几日可有查到任何线索，可是我看二少爷这模样，想来是毫无进展了。”

姜鸢微微仰着头，语气带着一丝丝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