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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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节

「王妃——」

苏勒见状,护在我身前。

「苏勒。」极度慌乱下,我反而镇定下来。我伸手扯住他衣袖,压低声音:「你先走,别管我,去找宋瑾怀。」

苏勒轻功极好,只身跑掉对他来说并不难。眼下若他留下救我,只有死路一条。

他权衡半晌,终究是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谢云霜并不去拦,慢悠悠靠近我,苏勒并不是她的目标,他的死活对她而言无关紧要。

「宫中出现刺客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偏偏宋瑾怀也逃跑了,我便想着,能不能在这宫门前看到你……」

「江还春啊江还春,先前在皇宫里哥哥将你宝贝似地藏起来,我没法子对你动手,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谢云霜将我扔到了山匪窝。

她说父债女偿,要让我感受她当年经受过的痛苦。

她还说,若我被人污了身子,谢添望就不会再喜欢我了,她的哥哥往后眼里便只有她。

她疯了似的,揪住我的头发,又哭又笑,声音阴沉。

「江还春,你父亲该死,你更该死!」

「你知道那几年我们是怎么过的吗?哥哥命都快没了,却还是想着你。哪怕明明知道是你江家算计了我们,他也还是为你开脱。」

她红着眼,怨毒地盯着我,冷笑一声。

「可你呢,你在做什么?我哥哥才走多久,你江还春转头便嫁作他人妇。新婚燕尔时,你心里可有半点想起过我哥哥?!」

「江还春!你怎么好意思继续留在我哥哥身边,你凭什么还活在这世上?!」

我愣住,尚未来得及思考,她拽着我大把头发,倏地将我上半个身子提起。

剧烈的疼痛自头皮传来,骤然占据我全部的感官。

余光里倒映着空荡荡的门外,我抬头,对上她饱含恶意的眼,忽然笑了。

她既要害我,我便也要她见见血。

不给她一丝反应的机会,我陡然扑过去,恶狠狠地咬上她手臂。

牙齿深深陷入她血肉里,铁锈味填满口腔。

她松了手,尖叫起来,剧烈地挣扎着。

咚咚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

我卯足了劲,将她按在地上,左巴掌接着右巴掌,不带间断地刮下去。

指甲劈开,在她脸上刻下又长又深的血痕。

下人终于冲进来,四五只手一齐按住我的肩,将我从谢云霜身上拉开。

「贱人!!」她尖叫一声,捂着脸,看向我的目光阴沉。

「一群废物!」

身旁的人被她一个个踹过去,她气的发疯,指着我,面上浮现出浓浓的恨意:

「给本宫打!拿鞭子狠狠地打!打到剩半口气,把她灌了药给本宫拉下去扔进山匪窝里!!」

话落,她似乎不解恨,还要再说什么,有殷红的血突然从她指缝里渗出来,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她终于慌了,什么都顾不得,只踉跄着离开地牢。

我躺在地上,看着她慌张的背影,笑得开怀。

细密的鞭声响起,不到半刻,我的衣衫被抽得褴褛,而后一寸一寸浸满血。

我咬着牙,蜷缩起身子,尽力护住身上柔弱的地方,意识逐渐昏沉。

再醒来,便是在一个黑洞洞的,看不到一点光亮的地方。

这里似乎除我之外再无其他人,可我分明听见了粗重的喘息声。

「她醒了!」

男人的声音。

脑子里倏然划过谢云霜的话,我惊的头皮发麻,忍不住后退。身上各处却传来钻心的疼痛。

有风吹过,将我裸露在外的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耳边突然传来好几道声音。

「今天哥几个先开荤,改日将她交给寨主。」

几双粗砺的手一同摸上我脚踝,蛇一样粘腻恶心。

我仓惶地后退着,不顾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楚,疯狂地向旁挪动。那几双手却始终黏在我身上,怎么都躲不开。

他们叫着笑着,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要将我赶进地狱。

他们撕开我衣裳的那一刻,我哭起来,冰凉的泪水淌下,混着血流进我嘴里。

绝望,我想那是比死更难受的滋味。

我突然想起我的爹爹阿娘和弟弟。

我该怎么去见他们,我没能为他们报仇,还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救命……」我喊着,不知道是对谁。

他们突然停了。

有温热的血突然溅到我脸上身上,那些我怎么都躲不开的手也突然消失了。

我哆嗦着后退。一双大手突然触上我的肩。

「别碰我——」

我害怕了,我真的怕了。

「还春,别怕,是我……」

我顿住了,仰头看向他在的地方,眼泪流得更凶:「宋瑾怀……」

「是我。」他说。「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直到我颤抖着点头,他才小心翼翼将我抱起,似乎生怕我碎掉了。

第三章 3

我瞎了。

谢云霜给我灌的是毒药。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起来。

不过不重要了,快死了的人,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要紧。

只是麻烦了宋瑾怀,还要照顾我。

宋瑾怀一直跟在我身旁,听了只是笑:「哪有什么麻烦。还春,我是你夫君。」

「况且,若不是我思虑不周,未曾想过多派几人在宫门前接应你,你也不会被谢云霜掳走。」

他说完轻轻碰了碰我的眼尾,声音轻缓。

「是我不好。」

我怔了怔,不安地眨眨眼。

有风吹过,宋瑾怀弯腰握住我的手,一缕发拂过我脸颊,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起风了,我们进去吧。」

「好。」

夜里,我又做了梦,梦见将军府出事后第一年。

那一年,我从师父口中得知自己快死了。

我是未足月生下来的,身子一直并不好。

大夫说上京多秽气,最好将我送进山中庙里将养着。

爹娘虽是不舍,闻言也只好派几个信得过的嬷嬷将我送走。

就这样,我在玉清观跟随师父修行,直到十岁时才回京。

我本就体弱,大概是幼时去山中跟随师父修行的缘故,才让我多活了几年。

多活的那几年,好像也是偷来的。

我渐渐想开,只是在面对爹娘时,总是忍不住鼻酸。

我快死了这件事,没告诉任何人,等死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必让爱我的人跟着煎熬。

其实若是可以,我宁愿我死后,这世上所有有关我存在过的痕迹,都能够消失。

这样,至少不会有人为我难过。

可惜,不过是痴人说梦。

我像往常一样陪伴在爹娘左右,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可几位皇子选妃,不知为何竟将我纳入名册之中。

皇后多次召我入宫,都让二皇子跟随左右。

大殿之上,他满脸横肉,本就不大的眼睛微微眯起,视线一刻不停地上下打量着我。

我强忍恶心,耐着性子与皇后周旋。

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就连皇上也默许了此事。

爹娘为这事愁的整天睡不着觉,生生熬出了许多白发。

无他,只因二皇子荒淫无度,又总仗势欺人,恶名早已在上京传开。

他们是担心我。

可圣意难违,若皇帝下旨赐婚,到时一切尘埃落定,由不得我不嫁。

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将我命不久矣一事公诸于众。

可我一时分不清,所嫁非人和命不久矣,哪个更让爹娘难过。

第四章 4

我正踌躇着,小公主突然递来帖子邀我见面。

待我到时,才知要见我的人不是她,而是宋瑾怀。

他出口惊人:「怀春,你可愿嫁我?」

看我一脸惊愕,小公主挽起我的手。

「还春姐姐,我都打听到了,父皇想在后日下旨为你和二皇兄赐婚。可他恶迹昭著,你怎能嫁他?如此,你还不如嫁给哥哥。」

后日?

竟这么快。

「还春。」

我回过神,抬眼望过去,宋瑾怀正看着我,目光温和。

「若你嫁我,你爹娘便不用再为此忧心了。婚后,我们亦可同从前那般相处。」

我怔怔地看他,此法固然可行,但对他不公平。

毕竟,我快死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小公主骤然抬头,脸上写满疑惑:

「还春姐姐,你这是为何?我们相识许久,你该最是相信哥哥为人的,你竟宁愿嫁给二皇兄,也不愿嫁给哥哥吗?」

「不是这样的。」

我眼睫微颤,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看向宋瑾怀,良久才轻声道:「娶一个将死之人,对你不公平。」

满室寂静中,他眼底一贯平静的那汪池水乱得彻底。

我与他对视着,嗓音干涩:「我快死了。」

小公主闻言,着急起来,扯住我衣袖:

「还春姐姐,你若不想嫁,我们不嫁便是,作何说如此晦气的话——」

她说着突然停下了,看了看沉默着的我和宋瑾怀,倏地后退一步:「是真的。」

「怎么可能呢……」

我低头,看着足尖:「我师父来看过我了。他说,我最多还能活三年。」

「他医术高明,我曾同你们讲过的。他说的话,不会有错。」

不知沉默多久,我再抬头时,宋瑾怀眼里已染上水色。

我看着他泛红的眼尾,愣了半晌。

许久,我抬手,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半开玩笑似地开口:「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哭呢。」

身旁抽噎声响起,小公主抬头望着我,眼睛通红,泪水早已糊了满脸。

我转身,将她搂在怀里,轻拍她后背:「别哭了呀,都多大了……」

心中酸涩,我极力忍着泪,哄她:「这不还能再活三年嘛。」

话落,她哭的更大声。

那天,我在长乐宫里,哄了她半宿。

后半夜,她沉沉睡去,我与宋瑾怀一同坐在殿外廊下。

「瑾怀,婚嫁乃大事,若这次你为了帮我娶我,待到将来你遇到心上人时,又该如何,我不能拖累你。」

「那你待如何,难不成真要嫁给宋祝礼,亦或是让你爹娘知道你……」

他沉默半晌,而后轻声道:「我没关系的。还春,你不必为我担忧。况且,你知道的,他们都怕我厌我,没人会喜欢一个不识疼痛的怪物。」

我怔住,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捂着流血的额头,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那时,人人都称他是怪物。

皇帝不喜他,众皇子欺辱他,宫人们拜高踩低,也跟着虐待他。

直至后来,他满身是血地撞上皇帝,那些长年累月积攒的伤口才终于被众人看到。

没人再敢欺负他,也没人敢接近他。

除了小公主与身为公主伴读的我。

「宋瑾怀,说了多少遍了,你只是生病了,不是怪物。」我坐直,严肃地看他。

他只是笑:「他们不会信的。」

一片蛙声中,我与他对视着,看出月光浸透下,他眼底的嘲弄。

「所以……」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赐婚和册封的圣旨一同降下,半个月后,我从太傅之女,变成了安王妃。

我曾以为,在谢添望回来之前,我也许早就已经死了。

可造化总弄人。

第五章 5

被宋瑾怀救回来半月后,他带来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大小姐。」

熟悉的声音让我几乎当场落泪。

「吴伯,您还活着……」

宋瑾怀搀着我,轻声道:「江家出事时他正回老家探亲,这才逃过一劫。」

我一时心酸,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还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我询问了吴伯当年谢添望与谢云霜的事。

谢云霜对我的恨意让人摸不到头绪,谢添望口中的算计同样叫人疑惑。

我与他年少情谊至深,即便人心易变,也不该叫他从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吴伯听后叹了口气,许久才道:「事情发展成如今这副局面,说与您也无妨。」

他缓缓开口,道出瞒了我许多年的真相。

当初将谢云霜和谢添望送出城一事,正是由吴伯负责。

只是他没能按计划将谢云霜与谢添望送到远离上京的柳州乡下,便在半路被谢添望出手打晕了。

「老爷怕您担心,吩咐我不要将此事告诉您,只说已将他们安顿好。」

我记得的,我那时高烧三天,醒来后许久不见吴伯,便猜到他是去送了谢添望和谢云霜。

那之后约莫一月,他才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只是……

「他为何要将您打晕?」

吴伯闻言顿了顿,半晌才道:

「大小姐昏迷多日,怕是不知道。当时我们前脚刚出城,后脚京中便传出流言。」

「说……说老爷背后捅刀,算计了将军府。」

「小将军……许是信了……」

我心神俱震,几乎站立不稳。

宋瑾怀见状扶住我,许久才开口:

「谢家灭门后的第二天,父皇突然下旨赏了好些东西给江家。流言便是自那时传开的。」

我陡然抓住他衣袖,声音抖得厉害:「我爹绝不会做那种事。」

「他绝不可能会算计将军府……」

他握住我的手,温声安抚我:「还春,你别着急。我知道,我知道……」

他拉我坐下,同我讲了有关那道圣旨的事情。

原来那道圣旨,是为了嘉奖我爹先前几次赈灾有功才降下的。

只是原先早已拖了许久,无人知道皇帝为何偏偏在那个当口想起来了。

「还春,我只知道,降旨之前,尚书曾进宫与父皇议事,过了许久才离开。可——」

我怔住,缓缓抬眼,接上他的话:「可尚书一家,早已被谢添望灭了满门。」

……就连府邸,也在灭门后不小心走火,被烧了个干净。

……

第六章 6

眼下似乎已无路可走。

我思索许久,决定揪住尚书这条线,循着曾与尚书府打过交道的人一一查下去。

只是还未等我查出些什么,上京便远远地传出消息。

我弟弟没死,可他在谢添望手里。

「宋瑾怀……」我拉着他的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阿明没死,阿明他还活着。」

他听着,许久才开口:「你不能去。」

我愣了愣,松了手。

「我不去的话,阿明怎么办?他才十岁,他还那么小,谢添望不会放过他的。」

「宋瑾怀,我快死了,只要能换阿明一条命,怎么都无所谓。」

我还是回了皇宫,用我自己和江还明换。

那天,我朝着谢添望的方向,匕首抵着颈侧,一步步走过去,身旁脚步声响起。

「姐姐,不要走……」江还明突然握上我的尾指,抽噎着喊我。

我顿住,抽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阿明,要听你瑾怀哥哥的话……」

「快走。」我将他推开:「听话,不要回头……」

许久,宋瑾怀与我约定的暗号声响起,我才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中的刀。

谢添望突然伸手将我拉过去。

他的手在抖。

「江还春……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怔忪一会,突然抬头,「看」着他笑:「我瞎了呀,你妹妹做的,她没告诉你吗?」

我掀开手,露出被鞭子抽打出的,交错的伤痕:「这也是她做的。」

「她还将我扔进了匪窝,被一群男人围着看着摸着。」

我继续笑着:「我以为,她会告诉你呢。」

他不说话了,只沉默着将我抱起。

回宫第三天,宫外传来长公主被禁足的消息。

我静静靠在秋千上,听着宫人闲言碎语,不发一言。

晚上,谢添望带来一位民间大夫。

他们叫他神医。

他为我诊脉,我听出他是我的师叔。

「娘娘中毒太深,又未能及时医治,这眼睛……今后怕是再也看不见了。」他装作不认得我。

谢添望动了怒,杯子被摔到地上,碎裂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

「谢添望,好吵。」我说。

他停了手。

半晌,他又轻声问我的身体状况。

「娘娘的病是胎里带出来的,恕在下无能为力。」那神医这样答。

「不过,在下可以开些药为娘娘调理身子,让娘娘不至于那么难受。」

他留了一张方子下来,跟着留下的,还有他身边的医女。

我认得她,那个我年少时亲手救下的姑娘。

谢添望陪我坐了一会,没过多久,便被政事叫走。

我屏退宫人,只许那医女陪我留在房中。

「枕雪,师叔此行,留你在此,可是有事?」

「江家出事,他知道姐姐有难,便早早地从北凉赶回来,想将我送进宫帮你。」

她说着碰了碰我的眼尾:「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对了,姐姐,你身上,怎会有引鸩之毒。」她话里带着担忧。

引鸩之毒,乃师父所制,只有他与师叔能诊出来,方子亦只有我三人知道。

是师叔告诉她的。

我手指微屈,想起尚在山中时,宋瑾怀也曾这样问我。

引鸩之毒,以身饲之,可用血杀人。

我回宫,不只是为了换回阿明。

早在与阿明交换前七天,我便找人寻了药材,又亲手配出这毒,将它饮下。

此毒一旦种下,饲者会先经受三天三夜的锥心刮骨之痛。

我疼得满头大汗,连站都站不稳。

宋瑾怀很快便发现了我的异常。

他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想杀了谢添望。

他下令杀我江家满门,我便要他的命,不死不休。

沉默良久,枕雪轻声开口:「姐姐还想做什么?」

她说着,蹲在我身侧,将头搁在我膝上,声音轻缓。

「枕雪不负姐姐所望,如今已成功执掌惊澜阁。」

「无论姐姐想要什么,枕雪都会为你做到。」

我听着,忽地忆起旧事。

江湖之人的争斗,刀光血影,你死我活。

我遇到枕雪时,她躺在一摊枯草中,身上腐肉泛白,几乎爬满蛆虫。

她锁骨上有黑色印记被人划烂,我认出那是惊澜阁继承人的标志。

惊澜阁,是江湖上极富盛名的情报站,那里存有世人想要知道的所有真相。

我将她拖回去救下,又悉心调理好她身体。

她身子大好的那天,京中恰好派人来接我。

「回去吧,枕雪。」我将做好的安神香给她,温声开口:「回去拿回你的东西。」

看来,她成功了。

窗外鸦雀突兀地叫起来,我回过神,摸着她的脑袋,一下下顺着她的发,缓缓开口:

「我想知道,三年前,有关我江家流言四起的真相。」

「还有这三年里,谢添望与谢云霜身上发生的事。」

引鸩之毒要种满一月才能养出毒血,在杀谢添望之前,我想知道那些未曾接触过的真相。

有关于此的幕后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七章 7

我沉默地等待着,一个月后,上京终于开始热闹起来。

谢云霜烂了脸的消息风风火火地传开。

枕雪笑着说,这只是开胃菜。

后来,公主府开始张榜广寻名医的时候,我知道她的身体也开始溃烂了。

与此同时,枕雪顺着尚书这根藤,摸到了丞相家里去。

丞相府通敌的消息紧接着传出,一封封书信被递到谢添望手里。

上面写满了丞相府勾结西疆的证据。

不止这些。

那些信里,还牵扯到了将军府。

谢添望震怒,下令彻查。

枕雪在背后推波助澜,当年真相缓缓在所有人面前展开。

皇帝想铲除异己,西疆想拔掉镇国将军这个眼中钉。

丞相想讨得两头好,于是散布谣言,又伪造信件。

利欲熏心下,将军府注定覆灭。

事后,谢添望与谢云霜出逃,丞相借机让尚书向皇帝提起父亲先前几桩尚未受赏的功劳。

几道不轻不重的封赏降下,有关我江家背后捅刀,算计将军府的谣言一时四起。

谢添望信了,所以才将吴伯打晕。

可我那几日昏迷,后来又得知自己将死,待我出府时,流言早已散尽,是以什么风声都未曾听到。

自然也不懂谢添望口中的算计。

枕雪告诉我,当年谢添望与谢云霜将吴伯打晕离开后发生了争执。

谢云霜负气独自离开,被丞相的人发现。

他们利用她找到谢添望,想将他们抓回上京向丞相邀功。

却不想谢添望中途带着妹妹逃跑了。

丞相的人穷追不舍,他们孤立无援,走投无路进了岭南殁湮山。

那里山匪盘踞,外人在那些人眼里甚至比不上牲畜。

是法外之地,亦是人间炼狱。

谢云霜因着女子之身和一张漂亮的皮囊,在那里受尽羞辱。

「而谢添望,则被断水断食,关进狩猎场里,日日与恶兽缠斗,和恶犬争食,供山匪取乐。」

枕雪清脆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我怔了怔,下意识捏紧手指。

「然后呢?」

「然后他活下来了,收起一身棱角,学会顺从,学会伪装,学会奉承——」

「让那的首领错以为他是条被驯化了的,可供驱使的狗。」

「……接下来的事情,姐姐都知道了。」

她为我绾着发,动作轻柔:「那老东西好心计。从始至终,谢添望都以为那些抓他们的人,是江家人。」

原来……竟是如此吗。

我心底忽然泛起密密麻麻的钝痛。

为我爹娘,为那样好的将军和将军夫人,也为我和谢添望。

次日,丞相被处以车裂的消息传来时,谢添望又来了我这里。

他抱着一个箱子,将它递给我。

我摸到箱底刻的字,认出那是我独有的标记。

里面藏着我给谢添望写的信。

从他出征那天开始。

到我嫁给宋瑾怀那天结束。

最后几封信,写着我快死了。

[谢添望,我好想你。不知道你现在在哪,过得可还好,爹爹说他已将你们安顿好,如此我便放心了。]

[谢添望,我好像快死了,我该怎么办。]

[谢添望,皇后有意为我与二皇子赐婚,我不想嫁。]

[谢添望,我要嫁给宋瑾怀了,对不起……]

我沉默地抱着箱子,嗓音沙哑。

「你都看过了。」

「对不起。」许久,他终于开口:「对不起,还春,我不知道……」

第八章 8

那天之后,我与谢添望似乎重修旧好了。

我们过着三年前那样的日子,好似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不可能了。

冬日来临,殿内烧了地炉,升腾起一派暖意。

我坐在谢添望怀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缓缓开口:「谢添望,我想喝点酒。」

他刚要拒绝,我抓住他的手:「枕雪说了,喝一点儿,不碍事的。」

他还是没拗得过我,喊人拿了果酒来,放在炉子上温着。

过了许久,他为我倒了一小杯。

我伸手接过,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而后将唇咬开,直到嘴里尝到腥甜。

我还是要杀他,为了我江家满门。

可门外突然有宫人通传,说西疆来犯。

我停了手,到底没把那杯沾了我血的酒递给他。

「去吧,谢添望。」我说。

爹爹守护的这方土地,容不得旁人践踏。

西疆此次来势汹汹,谢添望绝不能在这时候出事。

他与朝臣商议许久,而后昭告天下,说要挂帅亲征。

他走那天,我去送了他。

「千万保重。」我说。

他笑着摸摸我的脑袋,让我放心。

「我可是名满上京的谢小将军。」他说。

我怔住。

是啊,他可是谢小将军。

我在宫里安静等待着他的消息。没想到谢云霜会在这时闹出幺蛾子。

她烂了脸和身子,也不消停,偷偷跟着谢添望的军队去了边境。

然后,她被西疆的人抓住了。

西疆的人用她要挟谢添望,一如当年丞相的人用她去抓谢添望。

蠢货。

「枕雪。」

「姐姐?」

「派人杀了她吧。」

谢添望此时定然犹豫不决,可敌人来势汹汹,将士等不得,百姓亦等不得。

人质难救,但易杀。

她要送死,那便去死。

几天后,谢云霜死在西疆大营的消息传出来,两军终于开战。

西疆以为谢添望初登皇位,根基不稳,想趁人之危。

可他们错了。

如今的谢添望不仅武力精进了许多,谋略也更甚从前。

我方攻势凶猛,西疆大军一连吃了几场败仗。

消息传回来,百姓接连欢呼。

我也为他高兴。

我想,若将军府还在,那他一定是全上京最耀眼的男子。

三月后,他踏着新春生的野草归来。

我跑出宫门迎接他,他将我高高抱起,开怀地笑着:「还春,我胜了。」

一如当年,他打了胜仗,在众将士欢呼中将我抱起。

那时,他意气风发,抱着我笑得牙不见眼。

他说:「还春,我胜了。」

第九章 9

二月十五,又是一年花朝节。

我本想出去看看,看看上京里明灯三千,花开满城的场面,还有姑娘们笑语嫣然,结伴赏红的样子。

就像我少时那样。

可惜,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好累了,累到走不动了。

仿佛身体里面的灵魂被一点点地抽走,我想,我就快要与爹爹阿娘团聚了。

夜里,我做了梦。

梦见我的爹爹和娘亲。

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娘亲身边的老嬷嬷笑着端来几碟热腾腾的花糕。

阿明拍着手蹦起来,就要去拿,被娘亲不轻不重地打了手背。

「你这孩子,先去净手。」

她说着看向我,眸色温和:「还春,快尝尝。」

我咬下一小块,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笑起来,眼底却渐渐升腾起雾气:「阿娘做的糕点……还是那样好吃。」

她眉眼弯起,笑着站在爹爹身旁。

突然有黑白无常出现在他们身后,说要将他们带走。

他们看着我,满眼不舍:「还春乖,我们要走了。」

我慌忙拉住他们的衣袖,眼泪终于落下来,视线模糊成一片。

「不要走,爹爹,娘亲,不要走……」

手上的布料骤然消失,流水似的,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我追上去,却只能眼睁睁看他们离我越来越远。

「爹爹,娘亲……」忽然被不知名的东西给绊倒,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你们走慢一点,等等还春,一会儿就好……」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还春,醒醒……」

我费力地想要撑开眼皮,它们却好像被黏在一起,怎么都睁不开。

「还春……」

那个人又在喊我,我的手被握着,一滴滴水落下来,砸的我手好烫。

「陛下,娘娘她……时日无多了……」

最后一段日子里,我似乎回光返照了。

谢添望带我出了上京,我闻到了一片花草香。

他为我梳妆穿衣,为我盖上盖头,说要与我好好地成一次亲。

黑暗中,他执起我的手,念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最后,我们各自执起合卺酒。

我一饮而尽,听到了他吞咽的声音。

我说:「谢添望,再带我出去看一眼星星吧。」

尽管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

我们坐在草地上,风将花枝吹的微微作响。

我又想起当年,也是在这里,那个少年笑意盈盈地,说着他心悦我。

我假装看不到他笑眼下的紧张,也假装感受不到自己狂跳的心脏。

我笑着吻上他,说:「我亦心悦你。」

有温热的的血突然滴到我脸上,我知道,那杯合卺酒里的毒发作了。

我趁他不在,偷偷往里滴了血。

谢添望忽然挪远了一点,将我脸上的血抹掉,目光长久地落在我身上。

「如此……甚好……」

他含混的声音清楚地传进我耳朵里:

「我其实,从未奢求过你会原谅我……」

我没说话,沉默地坐着。

他极缓慢地调整着位置,而后将我环抱起来,下巴搁在我肩上。

我鬓边的发跟随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声,一晃,一晃。

许久之后,它不动了。

世界寂静无声,我坐在原地,风起,脸侧一片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我眼前忽然有了亮光。

在朝阳尽头,我看到了爹爹和阿娘。

他们朝我招手。

「傻丫头。」

「发什么呆呢,快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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