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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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不生蛋。父亲从湖南湘潭再下面的地方出来,然后到台湾省云林县居住了将近80年。从一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再到另一个同样是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我小时候曾经问过他,为什么我不是出生在像台北这样的大城市,至少学习、工作的机会都会是比较好的。他也只能呵呵呵的对我傻笑,军旅出身的他还能有多少自我的选择呢?不拉屎就不拉屎吧,我一直这样安慰我自己:小地方也能出大人物的。

边界。小时候一直在出生的小镇上长大,直到上了台北的大学才离开。小镇就是我小时候的边界,台铁把我从小镇延伸到了台北的边界。有一段很长时间我就坐台铁在小镇与台北间穿梭。父亲的边界更小,一直被锁在小镇上。有一年他来北京来与我同住一段日子,他高兴得像个孩子,整天笑呵呵的。17岁离家,在台80年,他也算是老台胞了,但是一提到大陆,就恨不得能马上买机票回去。所以我相信17是大于80的。

童年。这几年坐台铁的机会又多了起来。南下的火车还在往前开,每次总能在火车上好好的回味童年的时光。小镇生活也还不错,除了穷,倒也无忧无虑。除了从龙眼树上掉下来摔断了手臂,倒也还四肢健全能写字。有人说用童年治愈一生,或是用一生治愈童年。我感觉我的童年跟一生相互治愈了。

唠嗑湖南来的父亲。

五哥。跟大家继续唠嗑我的父亲。有时回忆一旦被打开了,就很难停下来,得细细咀嚼。我母亲这边也是一部台湾近代史,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五哥是我父亲,他的亲友群里不是叫他五哥就是喊他五叔。原来他们家有兄弟姐妹五人,三男两女,他排行老五,所以他的堂辈兄弟们都叫他五哥。二哥很早就跷家了,不知所踪。四哥早他出来当兵,之后也把他带去当兵了。湘军在清末是很有名的,所以去当兵也就成了湖南人的特殊职业,兄弟、堂兄弟之间会互相招呼一起去当兵。五哥的父亲在他16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当时身边就只有他一个儿子送父亲上山头。17岁离家去当兵的时候,母亲送他走了好几里地,这一别,就是永远。

金戒指。他刚到台湾的时候,当时有个口号:“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所以他以为、也是一起过来的袍泽间的以为,很快就会回去了,回家了。所以在部队里也没有什么花销,两年间存了点钱买了一个金戒指,回家的时候可以送给母亲之类的。金戒指不敢随便乱放,于是就戴在手上。没想到这个金戒指被他的长官发现了,美其名是要替他保管,实际上是被顺走了。一个二十不到的孩子,又怎会想到人心的险恶呢?

外省本省配。打架打输的时候,蒋先生带了六十万人来台湾。其中大部分都是军人,有部分是警察,及很少部分的眷属、机关单位人员,这些人都被叫做外省人。我母亲这边是本省人,从唐山过台湾也有几代人了。父亲很晚才结婚,估计当初是想很快就能回去了,回老家讨个也是湖南的湘妹子。后来渐渐反攻无望了,才经人介绍结婚的。当时结婚很快的,只要身体健康,家世清白,长得不丑看得顺眼,哪怕身体有点残缺也都能成的。父亲母亲的家世都很清白,穷得一清二白。我在想,当时的人有爱情吗?也许把日子过好了就是爱情了。把日子过幸福了,就是找到真爱了。很快我就出来了,他36,她24,我全新。生我的当天及前后几天没有祥瑞,也没有人有梦见金蟒蛇之类的,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小孩。刚出生时眼睛很小,小得都睁不开眼,三天过去了还是如此,我妈以为我是个瞎子呢。这到底是谁瞎啊?有人说跨省跨的越远生出的孩子就越聪明,还真是这样,我遗传了两地的优点,我有湖南骡子的脾气,以及台式的男子气概。

退伍。父亲早早就申请要退伍了,说是升不上去了。当时我十岁不到。其实他的际遇还是不错的,除了金戒指事件之外,还是有很多贵人相助的。在家乡高中都没毕业就从军了,后来他的另一位长官,我喊他叫岳伯伯,协助他继续念高雄的黄埔军校。多年后他跟我说,当时他退伍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原来他并不喜欢当兵的,若不是生活所迫…。以至于我要高考的时候,也顺带的去报考军校,他得知后,很语重心长的跟我说:家里有一个当兵的就够了。

田园梦。他的同袍有的也都先提前退伍了,有的干起了瓦斯行送瓦斯筒,有的去开计程车了,有的去搞建筑盖房子了。而他却选择了盖养鸡场这个赛道。把退伍的钱都拿去买了一块山坡地,盖了一座能容纳一千只鸡的鸡舍。山上种有之前就有的荔枝、芒果、龙眼树。我就是在龙眼树上吃树头鲜的龙眼时,不小心掉下来摔断手臂的。鸡舍盖起来了,小鸡仔们入住了,本以为就等着赚钱了,没承想鸡肉下跌,饲料上涨,鸡没快乐的长大,他也欠了一屁股的债。我这富二代鸡少爷的梦也碎了。再后来把山坡地给卖了还债,他去参加考试又回到公职了。哎,他开心就好。

四哥。四哥就是把他带去当兵的那个四哥,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四伯父跟父亲不是在同一个旅、就是在同一个师,跟着大部队一起转移。转移到南京的时候,四哥被俘了,就留在南京了。被俘的估计下场都不会是太好的,好在四哥会开车,也算是有技术的专业人员了,所以在下场不好中又有好那么一丢丢。父亲则继续跑到台湾游。同样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人生的境遇竟然是这么的大不同。后来四伯父在90年代有来台湾探亲,父亲是先去香港接他来台的。我问他,你们分离了那么久,还能认得出来吗?父亲说在机场远远的望着人群,能感觉有那么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

老大回。87年台湾开放能回大陆探亲了。很多娃娃兵成了老兵,也都陆陆续续的回去探亲了。探亲的大队伍中,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是一连串的故事,但都是用泪水来诉说的故事。父亲也很关心探亲的事情,同袍之间都会互相探得消息。还没开放探亲前,他就有在偷偷的通信了。当时信件还是大包转小包的。就是有人去香港收集很多的信件,这是大包,然后想办法带回来,然后再一一的分出去,这是小包。我偷看过父亲藏在抽屉里的信件,一封封密密麻麻的简体字、纸质粗糙的信封信纸。第一次接触到简体字,就前后文连贯的读一下,也能看懂的。父亲回去过湖南几次,不是在湘潭就是在长沙。每次都会带金子回去,他觉得金子才是最有用的,估计多少也有他在年少时的那个金戒指的情结吧。他也在北京、青岛跟我小住过,总之能回大陆他就是很开心很开心的,反而不开心的是他的夫人。父亲想回大陆想了一辈子,而我却很轻松的能在北京一待就是二十几年,子替父归,我多少有替他弥补了一些心愿。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有改鬓毛衰。其实他的口音已经不是纯正的湖南口音了,听得出来是外省口音,是跟很多同袍混过的各省各省的外省口音吧。

我是中国人。在台湾不知从何开始,说我是中国人这件事情变得是那么的难以启齿,高深莫晦的一件事情。一个家庭一个家庭的家族史拼接起来就是一整个的民族史。打架打输了就输了呗,但还是一家人不是吗?民族复兴了,国家强盛,个人流的泪就会少了。

鸡少爷。上回的作品有写道:“我这富二代鸡少爷的梦也碎了。”竟然有粉丝就直接喊我鸡少爷。鸡少爷就鸡少爷呗,也挺好听的不是。不知父亲哪根筋不对劲,早早就申请从军中退伍,然后拿着他的退伍金买了一块山坡地,盖起了一座鸡豪宅,养起了一千只的小鸡仔。梦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从盖鸡豪宅、买鸡苗、买鸡饲料、等鸡长大、再到把鸡卖掉,这些都需要时间,都需要烧钱的。期间鸡也会生病死掉,说是买了一千只的鸡苗,能长大卖掉的鸡也不会刚好是一千只的。母亲会把即将病死的鸡、有残疾的鸡杀来吃。自从当鸡少爷以来,我每天都在吃葱姜蒜炒鸡肉,不然就是鸡肉被葱姜蒜炒,我都快吃吐了,从此对吃鸡这件事情有了阴影。直到肯德基进入台湾市场,我才惊讶到世间竟然还有此等美味的鸡。

小花与小黄。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两只小奶狗,说是要来看鸡舍,防止坏人来偷鸡的。就这?这两小只走路都还跌跌撞撞的,长大了能看家护院?我拿原子笔在他们的肚皮上分别写着小花、与小黄,他们有名字了,你们就跟着我姓吧。这一千只鸡仔真不让人省心,除了要担心鸡生病外,还要担心地上有坏人来偷,天上有老鹰来抓。我盯着天空在鸡舍上盘旋的老鹰,小花与小黄在摇着尾巴叫,老鹰仿佛没在怕。有一天小花与小黄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偷鸡的坏人给毒死了,还是被偷了,还是被隔壁村的翠花跟大雄诱拐去生儿育女了,至今都还是个谜。

鸡豪宅。说是鸡豪宅一点也不过分,至少在我这个小孩的眼里是满意的。豪宅冬暖夏热,冬天要点很多的灯泡来给鸡仔们保暖,夏天即使鸡舍弄得很通风了,你仿佛还能闻到一股暖暖的鸡味加屎味,这两股合流的味道,我也是终身难忘的。有些鸡并不是都喜欢住豪宅的,有的鸡奔放不羁爱自由。就是有那么不合群的几只经常越狱,喜欢在山坡地上无拘无束的奔跑。我跟弟弟就要经常去找鸡,是真的去找鸡、不是去找那种晚上才出来的鸡,然后把它们给赶回鸡舍去。也有发现在鸡舍旁的草丛里,有母鸡在努力的孵蛋。鸡豪宅虽然豪华,也会怕台风来袭。台风过后,父亲就要再维修整理一下鸡舍,总感觉他一直在劳作,一直在花钱。

鸡动屎刻。小鸡仔们终于平安长大成鸡了,鸡贩就会来收鸡。他们会很粗鲁的抓鸡,五只还是十只绑在一起。鸡只们受到惊吓就会到处乱窜,到处乱拉屎。鸡绑好后也不马上上秤的,早上绑鸡,过了午后才开始上秤,原因是要让鸡体内的屎都拉干净了,这样上秤才会比较轻。

法院见。我觉得养殖业真的是很辛苦的,好多个环节,好多坑,好多操不完的心。养鸡的人多了,鸡肉价格就下跌了,但是鸡饲料并不见得会算你便宜。于是鸡肉下跌,饲料上涨,父亲赔钱赚了经验。开始有人来家里讨债了,平时我亲切叫着的叔叔、阿姨,都一个个的变脸来要债了,甚至有人摔着我家的门说是要法院见。

卖土地换屁股。两年春梦一场空,一屁股债喝西风。钱没了,至少山坡地还在,父亲最后把山坡地给卖了来还债。从父亲的经验里,我总结了三条教训:1. 人生不要有负债,2. 土地房产能保命,3. 不要随便去创业。

朱子家训。我们家也姓朱,所以父亲给我的身教言教也是朱子家训。父亲军旅出身,从小就吃了很多的苦,心里思乡的苦,生活窘困的苦。他常跟我说:屋檐水点滴点,做人要感恩。三个好汉一个帮,要广结善缘。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知。等等。有个军人出身的父亲,对我的影响很正面,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都很分明不含糊。对我的要求也很高,坐席身正,吃饭端碗,起床叠被,一点都马虎不得。这样也好,养成了我的一些好习惯,但缺点就是我有很严重的强迫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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